世事茫茫,愿君安好

满园叶色关不住(二十九)

胡钧回来后不住在院子里,但时常会回来,他前面说过的接管商行的事情我想应该还是在继续着。


他偶尔会来看我,更多的时候是在忙,后来他会把一些账本带到我这里来看,我便搬着凳子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,等他休息的空当给他倒杯茶再说上几句话。


我喜欢看他握着笔认真的样子,心里想着就这样待在他身边,能看到他对我笑,纵使一句话不说,心里也是欢喜得紧。



过了几日恬淡的日子,好像再没什么大事要发生了,我崩着的神经刚刚松下来一些,那个杜先生便猝不及防地出现了。


我第一次见到他时,是认出了他身边的那人,正是当天拦住我的人,才知道他应该就是杜先生,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,又好像他本就该是这样。


我原本是去给老爷送糕点的,杜先生就跟老爷一起坐在堂屋里,穿着长长的灰布褂子像是个教书先生,我当时第一想法真是那么觉得的,但很快我就知道不是了。


我把手里的东西刚放下,来不及离开,老爷就抬手唤我过去,我低着头走到老爷身边,小心翼翼地,我总觉得杜先生在看我,那种持久的眼神让我心里有些发毛。


“小叶,这位是青帮的杜月笙杜先生。”老爷跟我介绍了他,青帮,我一听到这个词不禁浑身打了个颤儿。


尽管我基本没出过门,但青帮的名号我总听人说起,老爷也说过的,有时是骂有时是夸,但也只是背里与我抱怨过,明面上从不这么说。


我心里一紧张,差点忘了行礼,慌忙地拱手低头时杜先生起身扶住了我,笑得温和而有礼,“不必拘礼,胡老板知道的我这人向来随便惯了。”


“随便也得有讲究啊,规矩总不能坏的,杜先生你说,是也不是。”


“规矩也是人定的,胡老板何必认死理呢。”


老爷明明是笑着说的,我却觉得字字带刺,杜先生的笑止于嘴角,眼神里也像是藏着什么。


“所以杜先生是一定要坏规矩了?”老爷继续说着,眼神微微沉下去,我一看便知道老爷这是要生气了。


我想上前去阻止却挪不动步子,气氛诡异极了,杜先生仍是笑着不作理会,我站在他们中间觉得好不自在,想赶紧退到一边,好让他们别再隔着我唇枪舌战。


杜先生突然出声叫住了我,“你叫小叶?”


我只好收回后退的脚步,点点头答,“是。”


我低着头心里忐忑不安,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让我或者让老爷为难的话,可是他什么都没说,倒是老爷先开口让我下去了。


我离开的时候觉得那道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,我总觉得我很快就会再见到这个青帮的杜先生。




三月廿三,我特地提前了几天让胡钧一定来找我,但我没告诉他这天是我的生辰。


十四不是什么好的数字,十四岁的生辰也就没什么可欢喜庆祝的,老爷只是提前一天吩咐厨房给我多卧了个鸡蛋,其他就再不提了。


阿七觉得这样太过冷待我了,一直在我耳边念叨颇有一副打抱不平的架势,我笑着说这样才好,老爷不管,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。


“那小叶哥是想要做什么吗?”阿七突然来了兴致,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看着我。


我笑着摇头,然后推着阿七赶紧回去休息,今天都不用过来了。


“又赶我走……”阿七不大高兴地撅起嘴,赖在椅子上,“你又要单独跟大少爷见面。”


“谁,谁说是他要来了。”被阿七的直言不讳戳中心事,我红了红脸,仍是嘴硬。


“每次都是这样,大少爷一来你就打发我回去,我不回去,我也要见大少爷。”阿七趴在桌子上扒着桌腿嘟嘟囔囔地说着,一副耍无赖的模样。


我笑着拉他起来,“别闹了啊,赶紧回去,我明天给你做好吃的。”


阿七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,我只当他是耍小孩子脾气,没多加深思他所说的话,可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,我似乎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,“我没闹。”


我看着阿七的背影,小小的身子却被夕阳拉出了很长的影子,我皱了皱眉努力回想起刚才,好像真能觉出一丝认真来。




胡钧来的时候我正在屋子里忙着把樱花膏的小块丢进香炉里,他悄悄走到我身后叹了句好香。


“瞎说,刚放进去还没燃起来呢,哪里香了。”我拿签子翻了几下香灰,想多掘出点香味来。


“我是说你香。”胡钧顿了一下,然后吸吸鼻子轻嗅了几下,很轻地加了一句,“我挺喜欢的。”


我愣了一下,抬头看见胡钧正俯身笑着看我,我突然脸一红地低下头去,“你何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。”


胡钧笑着站起身,走到一旁的窗前负手而立,我也没再跟他说什么,自顾自地翻好香灰,拉开椅子叫他过来坐。


然后我从里屋拿了东西,背着手藏着,我带着心里惴惴的欢喜走过来,胡钧突然来了一句,“小叶,我是个不太会说谎的人。”


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看着他,等着他对这话的补充,可他却不再说了,反倒是没事似的问我身后藏了什么,这么神秘。


我的手在背后无意识地搓了几下,犹豫的几秒里我抬眼看着胡钧,他这次回来后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,比如那些始终没说出口的话,又比如那些若有所指的欲言又止……


我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,却又怕是自己一厢情愿,最后又弄到各自难堪。


我轻轻地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,告诫自己这样就很好了,他能过来找我,我能时常看到他就很好了,我不该得寸进尺。


“喏。”我把东西拿出来递给他,那是一条素白色的手帕,我用青绿的丝线在角落绣了一个叶字。


“这字……是你写的吗?”他顿了一下再问,我一下子忐忑起来,绣的字与写的字样子是不同的,他该不会能认出来吧。


我点点头紧张地看着他,他笑起来说,“好看。”


我松了口气,心里隐隐泛起点失落,很快又被压了下去。


“我不太会写,是这个字简单。”


“简单的字才最不好写。”胡钧说着在那字上轻轻抚过,又问我,“还会写别的字吗?”


我没回话,他继续说,“要不我教你写字吧。”


我摇摇头,如实答道,“老爷会不喜欢。”


胡钧皱了皱眉,大概又在想一些有关新旧思想的深沉的东西,我不想多问,开口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,“这个是送你的。”


“送我的?”


“恩。”


“为什么送我?”


“今天我就十四岁了。”


我说得平淡,他显然吃了一惊,然后四下拍了拍衣衫的兜,也没能翻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,“你看你也不早说,你过生日我也没准备什么给你,哪还能收你的东西。”


“你今天能来陪我就够了。”


“那我明天……”


我知道他要说什么,连忙打断他,“礼物我明年跟你要。”


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揉我的头发,“你这时间跨度可有些大了。”


他没有拒绝,也没有答应,就像我看着他把那条手帕叠好放进衣衫内兜,心里想着若是他能再多放在手上看一会,也许会摸到角落里,我用同样的白线绣了一片不起眼的叶子,根根经脉都是他第一次画给叶子的那片。



我叫他去了院门口,然后蹲坐在门槛上,他跟过来告诫我门槛可是不能踩的。


我回他一句,我没踩,我是坐。


“那你这道坎是算过去了还是没过去啊。”他说着也跟着坐在我旁边,拍了拍木制的门槛,发出闷声。


“不知道,反正你都跟我坐在一边。”我低声嘟囔着,不动声色地往他那边挪了一点,隔着布料胳膊贴着胳膊。


我听见他轻声笑了,然后悄悄地把身子往下沉,一点一点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,轻轻地搁着。


而他也没有要躲开或推开我的意思。


前路茫茫,福祸不定,可此刻的我一点儿也不怕了,不管以后还要有多少道坎,只要我跟他最后都在同一边,成功或者失败,于我而言,都是好的。



过了好一会儿,天色渐渐暗下来,迷迷糊糊间院门外有一阵清风吹进来,带着屋内的樱花香打了个回旋。


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钻进我的怀里把我惊醒,我揉了揉眼睛听见喵呜一声,阿喵正窝在我的怀里四处挠着。


“你是来讨吃的吗?”我按着它的头重重揉了一把,莫不是这阿喵也通了人性,知晓是我的生辰,过来凑这热闹。


我还来不及去翻出些吃的给它,阿喵已经把我身上翻遍了,喵了一声跳到胡钧身上,几下就从他的兜里翻出了油纸包好的一袋小鱼干。


“你还随身带小鱼干呢,这下好了,全被打劫了。”我看着阿喵叼着小鱼干心满意足头也不回地跑开了,打趣着他。


胡钧的神色却变得凝重,我敛了笑意看他,只见他愣愣地盯着被掏空的纸袋,眉目间如今夜的清辉月凉。


“我都快忘了……”他轻声说着,忘了什么?忘了自己在身上一直带着一包小鱼干吗?还是忘了其他什么,比如阿喵刚才滚在我身上留下的一片油绿的杏叶。


我好像也快忘了,那株红杏,下月又要开花了。


——tbc——


国庆这几天在成都耍都没空写文了,回去的高铁上码了这篇,等回去又要赶稿子了嘤嘤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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