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事茫茫,愿君安好

满园叶色关不住(三十一)

又过了几天,红杏花应该快要开了,这天我正想再去看看,却不想刚一出门就遇见了杜月笙。


付宝从他身后探出头来,头上换了帽子我差点没认出他,他四下看了,然后问我,“喂,那小子呢?”


没礼貌的家伙,我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,他嘿了一声撸起袖子朝我走来。


杜月笙拉住了他,“你怎么答应我的,下次就不带你来了。”


付宝立刻认错讨饶,“别啊月笙哥,我保证不打人……也不欺负人!”


“不欺负人?上回阿七可被你气得不轻。”我截住他的话头为阿七打抱不平。


“我哪有欺负他,他都把我帽子抢走了。”


“阿七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,你敢说你没欺负他?”


付宝瞪大了眼睛,一副被冤枉气极了的模样,卷起袖子把胳膊往我眼前凑,“他灰头土脸?那你是没看到我,跟个猫爪子似的,疼死我了。”


我看见付宝胳膊上清晰可见的几道红痕,差点笑出声来,看不出来阿七还有这么泼的一面。


我看了一眼付宝,笑他,“活该。”


“你!”付宝抬起手想打我,听见杜月笙轻咳了一声只得狠狠瞪我一眼收回手去,“我不跟你说,我找那小子去!”


说罢,付宝便要走,我刚要拦他被杜月笙拉住了,“小孩子的事儿就让他们去闹吧,我是来找你的。”


“说的像我不是小孩子似的,我才比阿七大了一岁。”我嘟囔一句,“那个付宝指不定还比我大呢。”


杜月笙笑了笑,“你也是小孩,不过,跟他们不一样。”


我没再搭腔,仍有些担心地往外头望着,杜月笙瞧出来宽慰道,“别担心了,闹不出事来的。”


“阿七要被欺负了怎么办。”


“你也看见小宝胳膊上那印子了,他俩还不定是谁欺负谁呢。”


“话是这么说,但万一……”


“放心吧,小宝是混了点,但心眼不坏。”


“那你呢?”我下意识脱口而出,见他愣了一下,深吸口气道,“杜先生是大人物,院里接待贵客都应在主屋大堂,小叶的这园子常年清静惯了,恐怕谈不了杜先生的大事。”


回避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,从昨天听了胡钧说的之后我就决定了,不管杜月笙是好人还是坏人,我都不该离他太近。


杜月笙对我的话不以为然,不仅不走反倒拉着我坐了下来,“小叶这话说的不对,杜某的大事,还非得在此处谈不可。”


“那杜先生在这里稍等,我去叫老爷过来。”我起身欲走,被杜月笙擒住手腕,一个不稳险些栽到他身上,我连忙想甩开他的手,可他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。


“你,你放开我!”


“莫急,胡老板那里我晚些自会去说。”杜月笙仍是笑着,用那种让我心里发毛的眼神看着我,“只要小叶愿意的话。”


“愿意什么,我,我不愿意!”尽管不确定他在说什么,但我觉得绝不会是什么好事。


“上回我留给你的青佩还在吗?”杜月笙说着,手上松了劲,我连忙收回手,下意识捂住了兜里的那枚青佩。


杜月笙见我这般反应,心下了然,“这是我青帮的信物,你收了,就是青帮的人了。”


我闻言大惊,这下才想起上次付宝手上用红绳坠着的便是这样的青佩,我慌忙把那青佩拿出来,像烫手的山芋似的丢到桌子上,“我,我不知道,是我捡到的,现在,现在还给你。”


“你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拿到这个吗?”杜月笙捏起那枚青佩,似乎对我的反应没有太大的意外,他一直带着似是而非的笑,我看不透他这笑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,我只觉得有些暗波从他的眼里汹涌而出,黑压压地几乎要把我给吞没。


就在我几乎快被这样的注视压得喘不过气来时,他突然开口,“也罢。杜某人从不强人所难。”


“不过这东西你可以留下,若是往后遇着什么事青帮兄弟能帮的忙定然会帮。”杜月笙把手上的青佩又递了过来,带着些诱惑的口吻,“或者哪一天小叶想通了,愿意为我做事的时候,随时……”


“不必了。”我打断他的话退后几步,“杜先生的厚爱小叶受不起,还请杜先生把这个留给那些挤破脑袋的人吧。”


“真的不要?”杜月笙微微蹙了眉头,一贯温和的笑从这道裂缝里流露出一些真正的情绪来,我浑身哆嗦了一下,仍是摇摇头,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。


杜月笙的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敲着,像是敲在我的心上,一点一点催得我后背冷汗涔涔,他既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,我便跟他一直僵持着,提着一颗心期待着有人从院门前经过,或是阿七和付宝此刻回来,怎样都好,只要能赶紧打破这可怕的对峙。




也许是我的祷告奏了效,我听见胡钧叫我的声音,我抬头看见他从院门进来,我提在心口的气霎时松了下来,被抑住的心跳也在瞬间鲜活地跳动了起来。


我欣喜地想要跑到他的身边,却在刚跨出一步后,发现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身旁的杜月笙,而杜月笙也回头看着他,嘴角噙笑。


“杜先生为何在这里?”


“原来是小胡老板啊,我是来谈生意的。”


“谈生意应该在大堂。”


“可我的生意得小叶点头才行。”杜月笙把玩着手上的青佩,胡钧也注意到了,然后看了我一眼,我心下一凛,想起昨天晚上胡钧说的话,连忙朝他摇头。


“小叶,过来。”他叫我一声,我便快步跑过去,看着他微愠的神色急急解释道,“我没有,我不是要跟他……”


“没事的,别怕。”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身后,朝我说了这样温柔的一句话,我愣了一下,他不怪我吗?他不是要责备我跟杜月笙在一起吗?


后来他跟杜月笙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,我盯着他的手牢牢地握住我的手腕,脑子里乱糟糟的,我想他只是忘了松开吧。


我小心翼翼地靠向他,头虚枕在他的大臂上,他比我高上许多,宽实的后背如一座巨大的高山,我躲在他的身后,那一瞬间便风也吹不着雨也淋不到,什么也不再怕了。



直到杜月笙起身离开时,我才回过神来,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我一眼,然后又看向胡钧,笑得意味深长,“小叶,你一定还会来找我的。”


我感觉到他这句话说完时,胡钧握着我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度,我连忙要表明些什么,却被他突然地抱住了,我愣在原地,只听见他在我耳边说的,“你不许再跟他来往。”


我来不及细思他这句话里复杂的语气,只喃喃地回答着,“我,我不会了。”


我听见他松了一口气,然后慢慢放开我,我虚握了几下手心,问道,“你今天,是来找我的吗?”


“是啊。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瞧瞧。”他笑着回头,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,在我眼前晃着。


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,一根细细的棍子上头,用油纸包着,系着细绳鼓鼓囊囊的,像是个小小的鼓槌。


“这是什么?”


他没有立刻回答我,而是把那东西塞到我手里,“拆开看看。”


“神秘兮兮的,你可别是拿什么来吓我。”我把那根细绳拧开,浅黄的油纸下是一个半透明的小圆球,还飘散着一股甜香的味道。


“是糖吗?”我试探地舔了一下,然后肯定地抬头,“是糖!是什么糖啊?”


“lolipop。”


“什么胖?”


“不是胖,是lolipop,洋文。”胡钧笑了笑,然后摸着鼻子想了一会儿,“中文的话,我也不太清楚,就这几年才有的东西,我有朋友从国外回来给我带的。”


“外国糖啊。”我看着手里圆鼓鼓的糖,想了一下兴奋地说着,“那在中国就叫它胖胖糖好了,长的像,听着也像。”


“比你还小的一个,那里胖了。”


“是你刚才说的什么胖来着。”我认真地说着却见他笑得厉害,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的,我伸手便在他肚子上掐了一把,“不是糖胖,就是你胖!”


“你还学会动手了,把糖还我。”


我连忙跳下台阶躲开他要来挠我的手,却还是被他一把拽住了,我把糖整个丢进嘴里,支吾说着,“给我就是我的了,不还。”


胡钧便笑着捏住留在外头的那根小棍,我死死咬着牙不让他扯出去,却是整个人被这劲一带扑到了他身上。


他的手像是滚烫的烙铁似的揽在我的腰间,身体相触间陡然升起的战栗让我脸上一红,他却像是没注意到似的,仍是笑着说,“怎么样,还是不还?”


这……也是他忘了松开吗?


嘴里的糖慢慢地融化开,太甜了,甜到让我想起那天摔在地上的奶油蛋糕,甜到让我生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来。


他给不了我这些的,我很清醒。


“还,还你了。”


我只好丢下这一句话落荒而逃,不去想那颗糖被我尝过了还能不能给别人了,也不去想那些已经融进我心里的糖,怎么才能还回去啊。



我一路跑出去,停下来时面前是那座熟悉的高墙,墙下是那株打了花苞徐徐欲开的红杏,我伸出手去,轻轻抚过那朵花,妍丽的红色几乎下一瞬就要从皱巴巴蜷着的花叶里绽放开来了。


手下一使劲,咔。那朵马上就要开放的红杏,被我亲手掐断了,粘粘的汁液沾了满手,我没出息地红了眼眶,心头生出些愤愤的委屈。


这到底是我欠你的,还是你欠我的啊。


——tbc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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